这一段如同无数毕业即分手的小情侣,毕竟他们只是两个普通人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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双手慢慢被另一双手松开,艮墨池想要抓住,却被不留痕迹地躲开,他慌忙地在毓骁脸上寻找着每一丝预示着他目前情绪的痕迹,却发现对方竟不知不觉后退到了一束阴影里。
艮墨池站起来,急急地朝阴影处迈开步子:“我想去维也纳学钢琴——毓骁,你和我一起走吧!”
对方就这样沉默下来,安静得似一座不会说话的雕像。
“毓骁……”毓骁的反应让艮墨池突然对自己的计划产生了一丝无法预知的动摇,这种动摇随着他的声音传到寂静的空气里,但他别无他法只能抱着微弱的希望再说了一次,“毓骁,我们一起去……”
“我不能跟你去维也纳。”毓骁的脸隐在黑暗里,竟然有些模糊。他语气平静,毫无波澜,像是他并不是拒绝了一个提议,而是在陈述一个事实。
“为什么?”艮墨池的神色因为毓骁的话有些受伤。
毓骁张了张口,那股熟悉的窒息感又再度扑面而来,它们一点一点渗进身体,攀附住四肢百骸,等待着他溺亡的一刻。
他要怎么告诉对方,他们不在一个时间里,他们属于错开的空间?他们不仅被时光阻隔,还被时空束缚。他无法陪他去任何远方,他甚至无法在属于对方的世界留下痕迹!
而毓骁也终于想通为何十年后的校友墙上没有艮墨池,也许就是因为这次留学,让他永远留在了异国他乡,连一张归国的机票都吝啬付出。
也许,这就是未来的预示?
毓骁犹豫了一下,没有回答。
艮墨池看起来有一些失望,但他勉力扯出一个微笑,继续说道:“其实也没有关系,到了维也纳我们还是可以联系,我们可以打电话,我也可以写信给你……”
毓骁站在阴影里,艮墨池整个人贴过来,凑得那样近,几乎靠在他怀里,这副躯体的温暖让他眷恋,也让他生出了些烫手的疼痛感。
“如果你去了,我们就不能再联系了。”他僵硬着,陈述事实,像是一台机器。
等这句话说出口,就连毓骁自己也觉得残忍。
但这并不能改变什么,他是这个世界的隐形人,他不可能拥有自己的电话也不会有固定的住址,所以艮墨池的远洋电话要打给谁?飘洋过海的书信又该寄到哪里?
——他是这个时间线上不存在的人。
而原本在这条时间线上的“毓骁”还是一个不认识艮墨池的“毓骁”。
“为什么?”艮墨池问了迄今为止的第二个为什么。
然而他依旧没有得到毓骁的回答。
“那你想要我怎么做?”他又问。
“我希望你留下来。”
这一次,毓骁抬起眼期待地看向艮墨池,他不知道自己说出这句话时是一个怎样的语气,到底是在乞求对方,还是在逼迫对方。
但未等毓骁有所行动,艮墨池已经先行退开了一步:“你要我放弃?”
“我没有说让你放弃……只是一定要现在吗?以后不行吗?”
艮墨池整个人都炸了起来,他像是竖起了全身的防御,固执地反驳道:“不行!你知道这次去维也纳机会有多难得?是我一步步、在每一次考核里赢下来的!我努力了那么多年等的就是这个!什么迟一点、晚一点,难道我还能挑挑拣拣吗?!”
“明年、后年、毕业后,你照样可以申请去维也纳,你有这个实力做到……只是现在,你就不能——”他知道自己不可理喻,却还是希望自己的恳切可以打动对方。
但接下来的那句话打碎了毓骁所有卑微的期望。
“毓骁!你可不可以不要这样自私?!”
这句话就这么脱口而出,艮墨池甚至都没想过自己真的会说出这种话。
这是他第一次和毓骁争吵,与别的不相干的人之间的争吵完全不同,他直勾勾地盯着突然闯进自己生活的这个人,他希望彼此相伴,也希望彼此能够更好……而不是像现在这样,为了一个不可能更改的决定争得面红耳赤。
这太难看了。
艮墨池看见毓骁原本藏在阴影后的眼睛在他面前慢慢睁大,露出一副不可思议的神色。
怒意也仿佛有了温度,冻得毓骁浑身都抖起来。
“我是自私!我自己不去也不希望你去!我就是希望能多留一点时间呆在你身边!——可是你真的有考虑过我吗?有我没我你照样会去维也纳!所以我同意还是不同意对你到底有什么区别?!”他冲着艮墨池厉声质问道,“那你又何必问我?你这么做难道就不自私吗?!”
艮墨池自觉失言,想要伸出手碰碰对方颤抖的双臂,但毓骁躲开了。
“我对你说过,没有钢琴我什么也不是……我希望你能理解。”
“那么我呢?”毓骁的声音也颤抖着,艮墨池的话仿佛一双手把他推下深不见底的冰窟,他摔得头破血流,也终于让他清醒——他还是那个艮墨池,没有人可以强迫他改变;理想也好,未来也好,毓骁从来都不在他的计划里。
这份清醒的认识让他浑身发冷,同时也冻伤了他的心,让每一下跳动都泛着疼。
“所以我才是你计划外的?是你从未考虑过的意外,对吗?”
“我只是想要……”艮墨池哽了一下喉咙,“……继续弹琴。”
“……”
不知道是对方屈服的姿态让毓骁渐渐冷静下来,还是他终于意识到是自己对这份爱情抱了过大的期望。其实一切他都能理解,他知道艮墨池的向往和抱负,是他太不确定他们的未来,是他太在意了。
艮墨池软言软语,还在试图说服毓骁:“四年并不是很长……”
那股窒息感就在这时涌到了毓骁的喉头,他感觉到痛苦,脑子却还清醒着。
“不是四年……”
我们之间相隔的永远不止四年。
更何况,这一去,就再也不会回来了吧……
他有那么多想要说出口的话,可命运永远也不会给他松懈的机会。
艮墨池的手终于挨上了毓骁的皮肤,他拉着他、捉紧他,几乎带着恳求:“你就不能……等等我吗?”
毓骁苦笑着摇了摇头,他想告诉艮墨池,艮墨池不该期望他的等待,因为他才是需要艮墨池等待的那一个——是艮墨池永远走在他的前面,走得那么坚定执着,让他望其项背,却又怎么也移不开目光。
他停止不了时间,却希望那个人能为自己停下。
他确实是太自私了。
冰凉的氧气再一次充满了他的肺,他感觉到严冬一样的寒冷,但他还是努力掰过自己僵直的身体转身迈开了步子。那一块心头珍视着的温热就这样被他留在原地,目视着毓骁冷漠地转过头旋开了门把。
“不能。”
毓骁低头看着自己握在门把上的手,这样看似无情的回答就这样成为他对他最后的道别。
房门阖上的轻响敲起空气里的微尘,又默默沉寂下去,就像曲末的最后一个音符,最终休止在两人的心头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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